3月24日,27位网络作家带着他们的心血之作,将签名本郑重赠予中国现代文学馆,这些作品不仅是当下中国网络文学的缩影,更是新时代中国精神的生动记录,其中就包括骁骑校的《长乐里:盛世如我愿》和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。
网络文学大咖骁骑校本名刘晔,是江苏省网络作协副主席,徐州市作协副主席,著有《橙红年代》《国士无双》《匹夫的逆袭》《长乐里:盛世如我愿》等作品。曾获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、第二届茅盾文学新人奖·网络文学新人奖、第二届上海天马文学奖、第二十届百花文学奖等。他的最新作品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由作家出版社于近日推出。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,骁骑校表示,不管从事什么行业,都要有职业道德、职业尊严、职业的使命感,“我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八年,意识到自己肩负一些使命和责任,而这个使命,就是拓展网络文学的疆域。”
欠家乡一本书,于是就有了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
彭城是徐州的古称,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讲述了无所事事的中年酒徒徐良,在喝多后会穿越至明末,化身无名小炉匠,在战乱中守护孤苦母子,并成为单骑守卫古城的孤胆英雄;平常无奇的地铁站务员李可健,机缘巧合下穿越到1948年,成为一名小伙计,寻找悬疑案线索。徐良和李可健的交集地点就是地铁彭城广场站,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两个普通人,却因为各自的先人和他们穿越的时代,而有了错综复杂的关系。
谈及写作这本书的初衷,骁骑校表示,他之前为第二故乡上海创作了一部《长乐里:盛世如我愿》。因此,作为徐州人,没有理由不为第一故乡写一本书,感觉欠家乡一本书,所以就有了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。“看似小说题材与地铁相关,但实际上包罗万象,饱含了我对家乡的深情。徐州历史上涌现了许多帝王将相,但很少有人书写升斗小民、贩夫走卒。当我在城下城遗址博物馆看到明末徐州城北门大街,看到铁匠铺和豆腐坊的遗址时,脑海中很自然地就孕育出一个关于他们的故事。”
骁骑校在小说中杜撰了徐姓和彭姓的两户人家,他们又和后面的徐宏昌、彭秀章发生关联。他认为作者就像是坐在惊涛骇浪的船头织毛衣,别管故事情节有多么激烈跌宕,作者都要稳如泰山,把情节和人物编织得如同提花毛衣。“徐州历史上洪水泛滥,在那种最恶劣的生存情况下,人的本性会极致发挥,李茂和六娘的感情即是如此。李茂一言九鼎,在乱世中寻找六娘失踪的儿子徐徵,一找就是二十年,等带着徐徵回到故乡,六娘早已去世了,这是书中最为打动人的一幕。”
骁骑校觉得单有一个虚构的明末故事还不够,又塑造了1948年的故事,“这一单元也是有真实原型的,革命历史元素增加了小说的厚重和红色基因,历史典故、景点、美食都是附带写的,更能让小说立体和饱满,增加可读性。”
至于为何选择1948年,骁骑校解释说,因为淮海战役发生的1948年是一个革命历史时期,也是最能彰显徐州人民“坚韧乐观,浪漫勇敢”的精神气韵的时代。而且,那个年代的历史资料极为丰富,能与现代人紧密相连。比如李可健同事们的祖辈,都在1948年的故事场景中出现,祖辈的行为也直接影响到了孙辈当下的生活。整部书关系繁而不乱,娓娓道来,不会让读者感觉是刻意的巧合,而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缘分。
之所以取名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,骁骑校表示,这个名字有一种向前进的感觉,“又兼顾了主角是地铁员工的属性,可谓一举多得,这本书写完之后,我还是很满意的,达到了我的预期。”
小说设计非常巧妙,以地铁作为媒介来串联人物故事和人物关系,打通了三个历史时空。询问骁骑校是如何想到这一创意的,他道出缘由:“地铁是现代人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,理论上每个人都有可能走进地铁站。高铁是远行,地铁是通勤,城市里的男女老幼在这里交汇、在这里发生故事,这是一个典型的都市舞台。小说主角李可健是地铁站务员,他连接起其他站务员,加上他们亲朋好友的故事,就像一棵树的枝杈,慢慢地蔓延开来。徐良和李可健的父亲是发小儿,他经常醉酒之后躺在地铁站的长椅上,从而与李可健发生交集。”
曾在地铁彭城广场站和员工们一起工作
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入选了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扶持项目,骁骑校曾在徐州地铁的彭城广场站以员工的身份,穿着工作服戴着工牌,体验了各种岗位,持续时长有三个月,“事实上,地铁站务员的工作比较单调,并不是经常发生突发事件。我觉得收获最多的是和年轻员工们的交流,了解他们的生活工作感情状况,对当下00后的生存状态有一个清楚的认识。”
骁骑校还透露,书里大多数角色都有原型,而且名字也和原型一致,只是换了一个同音字,“当然这些只是基础材料,并不适用于小说,我还是在这些素材上进行了适度加工。小说要来源于生活,高于生活,但我们普通百姓的生活是平淡的、平和的,哪有那么多激烈冲突?”
因此,在骁骑校看来,在小说中营造主要的故事冲突,还是要靠作者依托原始素材进行合理地演绎,“比如书中写到的高铁地铁联运伤员,你可以认为这是一次实战演习,如果真的发生此类突发事件,地铁是可以做到高效安全转运的。地铁失火加洪水倒灌事件,同样是一次预警式的演练,我相信我们的地铁职工,能在任何突发事件中保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。”
小说中的高铁地铁联运伤员这段情节,讲述的是为断臂的李更生争取救治时间,高铁、地铁、医院等各方紧密协作,人人都是分秒必争“赶时间的人”,上演了中国交通版的《生死时速》,传递出来的温情和精神,让人热血又感动。
这段故事情节是否有真实的人物事件原型?骁骑校表示,近似的案例很多,但大多是通过救护车长途转运,交警开路,十几万人在线关注,用地铁加高铁联运的方式是没有的。但骁骑校觉得在病情允许的情况下,地铁加高铁无疑是最安全最快捷的方式,比救护车快,比直升机安全,这也是反映中国交通运输现代化的一个窗口。“用在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的剧情里,是点睛的一笔,也是中间的一个小高潮。地铁高铁联运伤员也最能体现中国交通现代化和市民的素质。”
小说中还有一位叫王亚军的人物,他是一名快递员,爱写诗,因为坐标设定为徐州,让人不禁联想到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徐州籍外卖员诗人王计兵。王亚军的身上是否有王计兵的影子?骁骑校表示,外卖小哥、快递小哥、代驾司机,都是现代城市里不可或缺的人群,他们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。但要说最出彩的,还得是王计兵。小说里的这位诗人,既有王计兵的影子,更浓缩了全国千万外卖小哥的影子,“所以,我塑造了一个年轻的诗人,二十来岁,在城市里努力生活,梦想扎根于此,这个年龄段更具备代表性。”
骁骑校说,他在现实中见过王计兵,也读过他的诗,那种震撼和感动,让人久久难忘,“我希望有机会和王老师一起参加文学活动,探讨诗歌与文学,最好能唤起王老师尘封已久的长篇小说的梦想。”
作家需要承担社会责任,而现实题材正是很好的抓手
时空穿越几乎是骁骑校作品的“标配”,他上一部小说采用了“反穿”的形式,而在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中,他改用了“混穿”,让角色在梦境中往来循环。
骁骑校表示,穿越只是他作品中展现历史的一种手段,换成其他的叙事方式也能讲好,但网络小说得有自己的风格。“悬疑推理不是我的强项,我擅长编织复杂的人物关系网,展现几代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恩怨纠葛、因果循环。虽然这部作品有奇幻元素,但依然是现实题材。作家要承担社会责任,现实题材就是最好的切入点,我以后的创作也会基于现实题材。”
虽然爱写穿越,但骁骑校说自己没有做过穿越的梦,“如果可以穿越的话,我最想去的是夏商周时期,因为考古遗迹相对比较少,我想看看那种满大殿都是金黄色的青铜器的盛况。”
骁骑校表示,他之前的小说往往依托于现实的虚构世界,而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更接近于我们日常生活的世界,这里都是普通人,没有特异功能,没有深仇大恨,只想过小日子。它和其他作品不太一样,更像一本充满抒情意味的散文诗小说。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剧情和冲突,它的故事性依然很强,只是“爽点”变了,更注重抚慰人心,而不是简单地打鸡血。在他看来,这本书的文学性和技术性是他所有作品中最高的。
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中,少了犀利的批评,却多了暖暖的温情。骁骑校说,这种转变和自己的年龄、阅历密切相关:“我快五十岁了,早没了年轻时的愤世嫉俗。人在什么阶段,就该写什么样的文字。不只是作家,导演、演员、音乐家,中年以后的作品和年轻时肯定大不相同。如果我还写十几年前那种风格的书,那说明我根本没成长,这多可怕啊。”
谈到网络文学的爽感,骁骑校认为爽感是分层次的。在这部作品中,他塑造了很多现实中普通人也能实现的“爽”:比如外卖员诗人的成功,站务员和女骑警的甜蜜爱情,李可健父子间深厚的情感,还有卡车司机老包时隔二十年的浪漫邂逅,“这些才是更高级的人类情感共鸣。”
网络文学的魅力来自于讲故事
骁骑校三十岁开始网络文学创作,他说自己最初写小说是为了谋生,“但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,即便我没有在2007年的夏天投身这个行业,也会在不久的未来投入进来,这就是我的使命。”
骁骑校写了十八年小说,最大的挑战是灵感和创作欲的逐渐枯竭,还有身体机能的退化。他调侃道:“现在再写百万字的小说,有点力不从心了。十八岁的新兵能每天跑五公里,五十岁的大校就得运筹帷幄了。”所以,他选择写三十万字以内的短篇,不再给自己设定太高的更新要求。“我要降速度、提质量,写一本算一本,对得起读者,也对得起自己”。
在成为专职作家以前,骁骑校曾是一名电力自动化工程师,他说这些经历在早期的创作中提供了一些帮助,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社会阅历和工作经验是会过时的。所以,他现在积极参加社会活动,去田野采风,深入生活,刷新自己的人生经验,为创作注入新的能量。
在骁骑校看来,网络文学的魅力是讲故事的魅力,“一堆文字就可以和别人花几个亿拍出来的电影掰掰腕子,这本身就是很神奇的事情。”
如何保持创新能力?骁骑校表示自己的作品虽然一直都坚持自己的特色,但是也有枯竭的一天,“再想超越自己很难,所以我选择换赛道,写相对短一些的小说。”
骁骑校坦承,对于写惯了几百万字大篇幅结构的作者来说,用二十万字建构起一个完整的故事挺难的,“写作逻辑都不太一样,还好我的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,《长乐里:盛世如我愿》拿了几乎所有的网络文学奖项,这给了我很大鼓励。所以有了现在的《下一站,彭城广场》,这本书可能在情节上没那么直白,但细细读下去,是能够体会到更真实、更贴近生活的爽感。”
问骁骑校如何看待“读者需求”与“作者表达”之间的冲突?他表示,读者是看书的消费者,作者是创作者,是生产者。作者不能根据某一个人的需求来写,也不会遵从一帮人的需求,而将文本的质量降低,“比如,在《国士无双》中,有惨烈的情节让读者觉得残忍,但我认为这是必要的,是符合文学伦理的。优秀的作者要引领和提高读者的欣赏水平,而不是迎合他们,写小说不是工业化生产,是具有公共性的私人表达。创作过程中的互动更像是斗智斗勇,读者里有高手,能猜出作者下一步的安排,那我就得多绕几个弯子,让他们猜不到。在这种良性互动里,作者和读者都享受其中,作品的质量也在悄然提升。”
网络小说天然是微短剧之父
当下读者很难静心看大部头作品,微短剧更是非常流行,骁骑校认为,网络小说天然是微短剧之父,而网络小说和长剧的关系更像是相亲关系,互相符合条件才牵手。“我觉得年轻作者不应该局限于小说创作,也可以尝试去写剧本,写微短剧的剧本,甚至自己拿手机去拍视频,故事不一定必须用文字来表达,其他形式同样是讲故事。”
骁骑校平时偏爱人文社科类书籍,他手边正放着一本《饮食的怀旧——上海的地域饮食文化与城市体验》。他坦言,自己成为一名作家,离不开少年和青年时期大量的阅读与文学熏陶。
如今,年轻人对阅读的兴趣似乎降低了,但骁骑校认为,这并非是年轻人的责任,而是作家们提供的故事不够精彩,同时,娱乐消遣的方式有了更好的替代品。“现在是全民创作,拍视频、拍段子、展示才艺,这些同样是智慧和生活经验的体现,凭什么只有阅读文字才是最高级的呢?我觉得年轻人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,无需干涉。不爱看书的人,即使强迫也不会爱上阅读;而爱看书的人,根本不需要劝,自然会主动去读。”
对于当下大热的AI,骁骑校认为AI是不可用于小说创作的,但是用在日常文字需求上很好使,“AI就像是个语文考了120分的高中学生,是个文学爱好者,写的文字花团锦簇,也会模仿鲁迅、沈从文的文风,但就是没有独立的思考,没有生活经历,做个助手很好。单独创作,只能写出周到但平庸的作品。”
骁骑校透露,自己目前在创作小说《春秋里》,“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,就是中国百年民居发展史。小说以彭城和上海刘家和陈家两家四代人为纽带线索讲述故事,刘家的住房变迁是青砖合院-难民营-大杂院-新村-商品房。陈家的走向是江南民居-石库门-花园洋房-新疆地窝子-水塔改造的房子-公寓楼、高层江景房-独栋别墅。还夹杂着其他角色居住的滚地龙、工人新村、高中宿舍、出租屋、军营、房车等,但最终每个人的归宿都是墓地。《春秋里》计划2025年内完成。”
骁骑校说,他一直坚持写自己擅长的东西,从不跟风追热点题材。自2007年开始职业写作以来,他始终在自己的领域深耕细作。“我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标准的现实题材,因为现实题材有时会限制作者的发挥。而网络文学的魅力在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,不能因为写现实题材就自我设限。现实题材的核心是反映时代精神,只要这个大方向不变,文中哪怕出现超自然元素,也不能否定它的现实意义。写小说不是写作文,没人给你打分。题材的边界从来不是固定的,而是靠作者去开拓的。”
文/本报记者张嘉供图/萍萍